◎詔獄相見◎

蕭桓之在原地沈默了幾息, 道：“有。”

他想起蕓娘，想起蕓娘生的兒子，眼底浮現柔情。

蕭宸之道：“既然大哥懂我的心情, 就該知道我會怎麽做。”

蕭桓之道：“可……解決的法子不止抗旨這一條不是嗎？”

若是他們推翻朝廷重建新朝，過往的一切都可以顛覆, 自然也包括蕓娘的身份。

到時候蕓娘不會再是罪臣之女，他的孩子也不會再是庶子。

這是父親跟他交換的條件, 若他日大業已成，就立蕓娘為太子妃。

換言之，只要二弟加入他們，和親之事自然也可不攻自破。

比起突厥的助力, 父親更希望得到二弟的支持。

蕭宸之眸色幽深地看著他, 退後幾步在枯草堆上坐下，長腿屈起，手搭在膝蓋上，“我的立場不會變，父親若是執意如此, 那你我二人日後只能戰場上見了。”

“二弟！”蕭桓之有些急切, 雙手抓著欄桿, 低吼道，“你莫要昏了頭, 這個朝廷還有什麽值得你如此效忠的？”

蕭宸之道：“大哥慎言。”

蕭桓之臉有些抽搐，看著他，重重地吐了個氣，“你趁熱吃點飯吧, 我先回了, 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不？”

蕭宸之搖搖頭, 伸長胳膊把門口的盤子端了過來，“多謝大哥了，沒什麽事，他們不敢殺我。”

蕭桓之欲言又止，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了。

天氣越來越冷，京城的樹葉都要掉光了，再往北一點已經開始下小雪。

暮色降臨，蕭桓之回了侯府，屋內燈火融融，趙蕓正抱著兒子在哄睡。

他走上前逗弄了一下稚子，待孩子睡了，才摟著趙蕓的肩膀坐下道：“我今日去詔獄看二弟了。”

趙蕓道：“伯爺他還好嗎？”

“還好，傷得不嚴重。”

“伯爺還是不答應和親？”

蕭桓之搖頭。

說是和親，其實並不像公主和親那樣嫁去外朝，這次是突厥公主嫁到京城來，蕭宸之若真不喜歡對方，把人供著就行了。

趙蕓擔憂道：“希望不要出什麽事才好。”

蕭桓之揉了下趙蕓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低聲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娘家平反的。”

他從胸腔裏呼出一口氣，可能真的要如二弟今日所說，戰場上見了。

蕭宸之入詔獄的第二十天，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種緊繃的氣氛中。

懸在蕭宸之頭頂上的那把鍘刀，隨時可能落下。

突厥的使臣已經來京兩月，若是再不把親事定下，到時候大雪封路，他們回突厥的路會很難走。

江窈一行人的馬車是在城門關閉前到的京城，天邊一片暮色，城門像一只怪獸張著大嘴。

他們沒有回侯府，也沒回伯府和江府，而是在一間離詔獄較近的客棧住下。

江窈等人歇了會兒，周磊就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道：“夫人，京中的影衛已經安排好了，您今晚就可以去探視伯爺。”

江窈聞言點點頭，揉了揉眉心，“好，那去多備點金瘡藥和吃食。”

她感覺有點累，一路奔波，幾乎沒歇一日，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

蕭宸之已經進詔獄二十天了，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她心裏發慌，思緒翻動著。

這次回來她自然還是隱藏著身份，等會去探視也要換個身份。

吃罷飯，紫蘇進來給她臉上抹上一些易容用的膏藥，這是他們在半路上找一個江湖術士買的，能稍微改變一下原本容貌。

再換一身其貌不揚的衣裳，弄好頭發，一個氣質普通的中年婦女形象就好了。

“小姐可得萬分當心。”紫蘇擔憂道，香蓮也道，“小心隔墻有耳。”

江窈笑了笑，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放心吧，我就是去見見他。”

不看看他的情況，她不放心。

周磊和幾個影衛把她送到詔獄門口，她下了馬車走過去，守門的人攔住她。

她壓著嗓子垂著頭道：“老奴是忠勇伯的奶娘，宣平侯夫人派老奴來送些吃的和禦寒的衣物。”

想必是都打點好了，幾個錦衣衛只隨便翻了翻她的東西就讓她進去了。

江窈弓著背，跟著領路的人往裏走，她看著自己的影子印在墻上，張牙舞爪的，腳步聲在甬道裏很是明顯。

她吸了口氣，皺了皺眉頭，這裏面的空氣好渾濁，越往裏走越聽見犯人的慘叫聲。

“就這兒了，一炷香的時候。”錦衣衛說完離開。

江窈見人走遠了，趕緊撲了過去，趴在欄桿上往裏看，昏暗的燈光下，蕭宸之蜷縮在稻草上。

他比上次蕭桓之來探視的時候慘多了，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白色，全身沒什麽好點的皮肉，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這些天皇帝越發惱恨他，甚至動了除之而後快的念頭，但突厥使臣和突厥公主還在京城沒走，加上周大將軍和宣平侯的牽制，皇帝還不敢動手，只能背地裏折磨他。

蕭宸之是在等，等宣平侯和突厥哪方先坐不住挑起事端，那他就可以出去了。

他早已和四皇子密謀好，若是宣平侯動手，那他們就打著平叛的口號，將皇帝拉下來，扶四皇子登基。

蕭宸之正躺著發呆呢，他離了雲州這麽久了，還讓手下人不要往雲州遞信，江窈會不會擔心他了。

不過待他把京城的事解決了就能去找她了，左右不過幾個月的事。

他正想著江窈，突然聽見有人拍著欄桿叫他，“蕭宸之，蕭宸之，醒醒。”

這聲音……

蕭宸之一下撐起身子，卻扯得後背的傷口一裂，他悶哼一聲，額頭瞬間冒出冷汗。

江窈嚇了一跳，急道：“你傷得很嚴重，你別亂動！你試著慢點，能不能起來？”

蕭宸之緩過來後，費勁兒地坐起身，大喘一口氣，而後站起身來，忍著痛走過來。

他有點不敢相信，江窈居然來看他了！

她不是在雲州嗎？

江窈看著他走近，視線落在他臉上的一條長疤上，還有他胸前的血衣上，手不知不覺抓緊欄桿，心裏一陣酸脹。

“窈窈？”蕭宸之有些不確定地伸手，碰了碰江窈的手。

待那真實的觸感回饋後，他才仿佛如夢初醒，用灼灼的眼神看著她，“你怎麽來了？你何時回京的？”

他聲音沙啞，不覆從前清越，但眼神還是很亮。

江窈眼睛逐漸模糊，忍著淚意道，“我今天回來了，你沒給我傳信，我就自己回來了。”

她仰頭看他，道：“我沒給你添麻煩吧？”

蕭宸之低沈道：“當然沒有，我不讓你知道只是不想你擔心。”

他扯了扯胸口的衣服，“都是皮外傷，筋骨沒事，行刑的人都被買通了，看著嚇唬人。”

說罷他退了兩步，有些尷尬道：“我已經快一月未沐浴了，熏到你了吧。”

江窈搖頭，她已經習慣了這裏面的血腥味，可看蕭宸之站在那裏，她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又趕緊伸手胡亂擦拭。

可得小心，她臉上還有易容膏呢。

卻不想蕭宸之已經大步走了過來，手伸出欄桿，小心翼翼地想給她擦淚，但想到自己手臟，又縮了回來，道：“莫哭，我沒事，很快就能出去了。”

其實他現在想隨時出去都行，只不過出去了後他就即刻成了亂臣賊子。

江窈把淚憋了回去，心疼道：“我知道你自有你的打算，我也不多問了，但是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她把東西一樣一樣塞到他手裏，“要穿暖和點，外面冷得很，要記得擦藥，還有要吃飽。”

蕭宸之心已經軟得一塌糊塗，甚至有點興奮，他們的距離又拉近了不少。

“嗯，我知道了。”他輕聲道，“你在京城住哪兒？”

江窈道：“客棧吧。”

蕭宸之：“客棧住著不舒服，你讓周磊帶你去我的府邸，那兒都是我的人，不用怕。”

江窈沒有猶豫，點頭道：“好，那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她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才能出來啊？”

蕭宸之眸子輕動，問道：“你想我了？”

“我……”江窈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來，瞪他一眼，“說正經的。”

蕭宸之道：“嗯，也過了這麽久了是該出去了，只不過還得找人相助。”

“是四皇子嗎？”

蕭宸之眼睛一瞇，“聰明。”

江窈道：“那我能做些什麽？對了，我父親他現在想投靠你，把江家的一些產業放我手裏了。”

蕭宸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你不用做什麽，就好好在伯府待著就好了。”

江窈道：“那和我在雲州待著有何區別，你到底……”

這時，入口處傳來人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行了你們不用跟著，本公主又不是第一次來了。”

“公主你小心腳下，有事就叫小的。”

江窈和蕭宸之一驚，蕭宸之低聲道：“是突厥公主來了，你先去那邊躲著別出聲。”

江窈點了點頭，趕緊跑到黑暗的角落裏隱藏起來。

很快一個身形高挑，容貌艷麗的異域美人便手裏轉著鑲著寶石的匕首走到了蕭宸之的牢房門口。

此時蕭宸之正坐在稻草堆上，手裏拿著一個油紙包，吃著江窈送來的餅。

突厥公主莫拉走近，她身後的侍衛舉著火把，牢房裏亮堂多了。

方才她聽門口的人說了蕭宸之的奶娘來了，但她沒放在心上，只道：“餵，你吃完了嗎？怎麽每次我來你都這幅態度。”

她身後的大胡子侍衛兇狠道：“中原人就是無禮，殿下，您不要再與他客氣了！”

莫拉道：“你退後，少插嘴。”

那侍衛不甘不願地退了幾步。

見蕭宸之不理自己，莫拉笑得很是燦爛，道：“蕭宸之，你不理我沒關系，但是你的夫人你總要關心一下吧？”

蕭宸之聞言側著頭，浸滿寒霜的眸子看著她道：“你把她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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